“哈哈哈哈，那小孩儿看着鬼不灵精，却不经吓，板着脸看他几眼，就紧张得手都不知道放哪儿了。”

长域坐在自己房间的茶桌前，笑吟吟道：“不过，一想到他在巷子里提着佩剑，恶声恶气的样子，又觉得有几分可爱。”

小菇君看着他：“又想收徒弟了？”

“我之前很喜欢收徒弟么……唔，好像是有这回事。”

长域想起听丘远山说的，有关“方停归有三个师弟师妹，没一个好东西”的评价。于是细细想了想，有一段时间闲得无聊，似乎是收了几个顺眼的小孩儿当徒弟。

不过他活得太久，生命中来来往往的人太多，对此也没有太大的感觉。

只是出于某种责任感——自己身为师尊，徒弟有难，理应出手相助。

小菇君絮絮地说着：“你上次收了四个徒弟，三男一女，他们性格很不一样，但是和你感情都很好。上次，你是为了救那个排行最小的弟子，掉进火山被烧死的——当时你的徒弟们都悲痛欲绝。方停归差点也跳下去了，还是你的小徒弟死死抱住他，才把他拦下来。”

随着他的讲述，长域眼前浮现出许多画面。

师徒五人坐在花树下，对月而酌；徒弟们在瀑布下练剑，自己坐在一旁喝茶；少女揪着少年的耳朵，怒气冲冲地向自己告状；几个孩子在床上滚成一团，自己被挤得没有地方休息，气得他挠头笑了……

细碎的画面，拼凑出温馨平常的师徒过往。最后画面停留在一处火山岛上，长域用尽全力，把一个伤痕累累的少年抛到岸上，自己却被一个中年人拦腰抱住，一同摔入岩浆——

少年们的哭喊和怒吼回响耳边，依稀能看到他们挤在火山口，悲痛欲绝的模样。

“嘶，幸好只疼了一瞬间，否则我可不敢收徒弟了。”

长域嘴上抱怨，心底却有些酸胀的柔软，心中稀薄的师徒之情，也变得浓郁了几分。

他问小菇君：“那么除了方停归，我的其它徒弟呢？如今还在不在世上？”

小菇君摇头道：“不清楚，我一直待在雪山上，他们没有来找过我。嗯，也许是不知道我在哪里，也许是死了。”

“哦。”

长域看向窗外，只见一轮明月斜挂天边，夜色静悄悄的，没有了行人的踪迹。一个时辰前还无比喧闹的街市，如今已是空空荡荡，他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寂寥和怅惘。

他说：“小菇君，幸好还有你一直陪我。”

清风拂动窗外柳枝，满屋沙沙细响，像故人的低声倾诉，又像一曲悠长的离歌。

————

长域雪山。

寒风吹拂雪粒，紧贴着地面游走，沙沙茫茫，远远看去，就像苍茫山巅的一层白雾。

方停归独立月下，俯视着半山腰处，正迅速移动的一粒人影。

不一会儿，那人便穿过茫茫的雪雾，踏着积雪，脚不留痕地来到方停归身前。

积雪反射月光，倒映出他苍老的模样。

只见他发色灰白，皱纹爬满眼角，俨然是古稀之年的老人。面对仍是青年样貌的方停归，他却抱拳躬身，喊了一声：“大师兄。”

方停归扶着他的手臂，低声说：“好久不见，三师弟。”

“七十多年没见了。”

凌恨月凝望着方停归年轻的面庞，声音有些沙哑，“我已经老了，你还保持着年轻的样貌——师尊从前总说二师姐痴，其实你比她更蠢。”

方停归眸色一暗，他抿了抿唇，任由凌恨月继续往下说。

“师兄，你已经做得足够多了。世事不能尽遂人意，有些事情，哪怕你拼尽全力，粉身碎骨也是不可能做到的。

“若你还把我看作是师弟，就听我说这一句——高处不胜寒。你曾经走上高位，也曾经全身而退。我相信你的能力，尽管现在的局势骑虎难下，但你一定有办法化解困境，你还有退路，还有余力过自己的生活。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光阴流转乃是天道法则，不可逆转，莫要在时光长河里兜兜转转，刻舟求剑啊。”

凌恨月说完，低低咳了几声，仰头望着温润的月色，憾然长叹。

“……师弟。”

方停归沉默片刻，忽然说：“你知道吗，师尊回来了——我等了两百多年，从少年等到如今，早已面目全非。他却像没事人一样，还是当年的样子。”

凌恨月猛然回头，浑浊的瞳孔中划过流星般的亮光。

他愣了愣，望着月色下，方停归深邃的眉眼：“可是，可是已经过去两百年了。”

“是啊，哪怕我使用禁术，保持着这副年轻的皮囊，我也已经是个两百多岁的人了。”

方停归伸手接住一粒雪花，眉目微敛，眼底霜色茫茫：“我大限将至，没有几年可活。可是他还年轻，他还是弱冠年华的样子，他有无穷无尽的漫长生命，还要在人间孤独地行走上百年，甚至上千年。”

凌恨月抿着嘴唇，撇过头去。

“阿月，我已经记不清小时候的事情了，哪怕你站在我面前，我也很难回想起你小时候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