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这么有钱的人家不说仆从环伺，也该有一二十个侍女才是，这张府着实怪哉。
莫不是怕这张公子看上貌美的侍女将她们都遣散了？这想法一闪而逝，傅童又摇摇头不再想了。
稍作休整，不多时就有一个瘦小的侍从来敲门，拱手弯腰，头几乎要垂到地板上，“各位仙人，老爷已经在前厅等候了，我来带各位过去。”
二人随着侍从带后方，左转右绕，逐渐往中心方向走去。
“怎么了。”沈初絮靠近低声询问，从方才起傅童的眉就一直皱得紧紧的。
傅童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收回眼神，对着小厮后侧头不解的窥伺笑了笑，继续若无其事地走路。
她用心音给沈初絮传话，“我觉得这张府让人很不舒服，我一个友人是人间富人家的大小姐，她与我说过有的官宦人家的大侍女甚至比一般家庭的小姐养的还好，这里不仅没有侍女，仅有的侍从还…..”傅童扯了扯两颊，想出一个词语，“……畏缩，对，畏缩。”
“总之我心里毛毛的。”傅童的直觉向来很准，这一天赋总让她在一些事情上占尽优势。
“你的感觉没有错，这张府确实不对劲。”沈初絮表情严肃，沉着眉，把一只传音的纸鹤从衣袖下递给傅童，这只纸鹤融合了他的精血，在紧迫的时刻捏碎，能立即感应到对方的方位。
前厅阔大典雅，四周环绕着一圈水源，里面点缀的荷花开得正盛，唯有中央一条道路直筒室内，踩着纯白的大理石台阶，拾阶而上，一阵爽朗的笑声从室内传来。
“张员外真是太客气了，你放一百个心哈，那些个魑魅魍魉都够不上我好友一根小拇指，你这事包在我们身上了。”
萧肖人已经早一步到了前厅，长臂揽着一个体态富贵的胖子，两人称兄道弟，正笑的合不拢嘴。
“说人人到。”看见二人的到来，萧肖将身边人引荐到面前。
那人慈眉善目，一身华贵的锦袍，大约是保养得当看上去只有三十左右，脸上带着笑，面对年纪比他小的傅童等人也没有摆什么长辈架子，姿态谦卑，“两位小友，百闻不如一见，果然如萧小兄弟说的一样器宇不凡。”
“哪里，哪里。”傅童摆摆手，连称不是。
沈初絮上前一步，挡住了对方过盛的热情，“想必这位就是张晋，张员外了。”
“是是是。”张晋尴尬地收回手，搓了搓手指，转头，目露惊叹，“想必这位就是沈小友了。”，显然萧肖已经和他说了他们的基本信息，只是不知道说了多少。
沈初絮也不是什么热情的性格，这也省了无谓的寒暄，他直接开门见山，向他问起府上发生的异端。
张晋正了正脸色，收起了笑，语带不岔，“这要都要怪我那不省心的小子，害得那些小姑娘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了，简直无耻！卑鄙！”
一说起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张晋就无比痛心，喜新厌旧，始乱终弃，闹的满城皆知，最后姑娘不堪流言蜚语，投河自尽了，自此府上下人在深夜偏僻处总能听见女子低幽的抽泣声。
诡异事端频发。
说起这些事张晋简直欲哭无泪，“都怪我年轻的时候太忙了，没教好他。”
沈初絮冷眼看着张晋的锤胸懊恼，语气依然没有什么起伏，“他爱上继母的事情也是真的吗。”
“这、”闻言，场上气氛凝滞，张晋面上一僵，表情尴尬，但很快又缓和过来，圆滑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孩子之前一时糊涂，闹了笑话，自从我娶了芊芊进门后，承羽恪守礼节一心只当她作母亲了。”
又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张晋没有隐瞒，一一回答了。
张晋承诺在调查中会尽他所能帮助他们，有什么需要跟下面的人开口就好。
临走前，张晋将他们喊住，一边的下人呈上托盘，上面放着灵丹妙药和提升武器的灵石。
傅童停下脚步，不解，：“这是……”
“实不相瞒。”张晋顿了顿，侧头看着萧肖，眼中露出了一丝追忆，“萧小兄弟朝气蓬勃，有几分像我早逝的小弟，要是他还在世，和萧兄你一定很有话聊。”
“这是我的一些诚意，各位小友一定要收下的。”
萧肖又惊又喜，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收获，“这哪好意思。”他强压嘴角，眼睛都快黏上托盘里的灵石了，嘴上还在假意推脱，最终在张员外的热情下一脸为难的收下了灵石。
站在门槛处的傅童：……
能别装成吗哥，你那嘴角都快咧到太阳穴了。
此处中心离张晋新妇林芊芊的住处极近，三人略一商讨，决定去往向这位张夫人探查一番。
张府的三位主人都是她们调查案件地插入点。
与前厅的奢华不同，林芊芊居住在一处清幽低调的小苑中，纯白的茉莉环绕，散发着馥郁的芬芳，有小蝶在其间翩翩飞舞，让人看见不禁产生亲近喜悦之感，也更好奇起女主人的庐山真面目。
三人鹤骨松姿，踏风而来，门口的侍卫打眼就明了他们的身份转身层层通报，得到主人的首肯后，抱拳恭敬地请几人进门。
跟在领路的侍从后，走进这不起眼的小苑，傅童心想，这张夫人架势倒是比张晋的还足，张晋太过随和，像个仗义公正的老大哥，相反林芊芊独居一角侍从层层把守，犹如一个深宫大院里的公主一般。
可疑，太可疑了。
她下意识神识外放在陌生的地方勘查，发现此处暗藏玄机，屋檐下，假山内，过道下都藏匿着凝神屏气的侍从，自他们踏进苑里的那一刻这一双双暗处的眼睛就全神贯注地盯着他们。
神识与这十几双眼睛蓦然对视。
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这里看似清净不染红尘，却是个壁垒森严、严防死守，一呼一吸都要被十几双眼睛同时盯着的金丝牢笼。
陡然发现的这一点让傅童背脊发凉，她在心里拍拍胸口安慰自己，缓了一会恢复过来。
她此刻无比庆幸自己是一个修仙者，凡人的大内高手对上修仙者还是不值一提，只是这高兴的情绪没维持多久，她的神识就在半空与另一道陌生的神识交汇，傅童浑身一凛，两道神识闪电般一触即分，再也寻不到痕迹。
傅童陡然抬头望向沈初絮，见他表情冷凝，神色戒备，连一向傻乐呵的萧肖都沉默不言，显然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个小院中藏匿着修仙者。
他们警惕地在指甲聚着灵力，被带到一处芬芳馥郁的花园，小厮行礼而退，这里堆满了各种令人眼花缭乱花盆，每一株花花瓣饱满绽开得正烈，花蕊处还粘着些许露珠，可见有人将它们照料的很好。
在这争奇斗艳的奇花异草中央包围着一个躺椅，听见有人走进，躺椅上的女人依然专心致志地看着手心里的书卷。
三人站定在摇椅前，傅童打了声招呼没有得到回应，不动声色观察眼前的女人。
许久，那女人似乎才想起他们的存在，眼睛终于从书卷上移开了，狭长的眼睛瞥向他们，“你们就是这次来的修仙者。”泉水叮咚，清风拂面般柔美动听的声音。
正如她的人。芙蓉做面柳成眉，瓜子脸，樱桃嘴，水一般柔和的江南女子，有着令人一见倾心的气质，可一双美丽的眼眸却无甚神采，死气沉沉。
“是。”沈初絮上前一步，悄然用神识将这位年轻得有些过分的张夫人周身上下探查了个遍，确定她身上一丝灵气都没有，回头朝二人无声做了个口型，“不是她。”
两人对视一眼，将暗中蓄力的灵力散了去，但却不敢完全松懈，这个地方折了好几波弟子，绝对不止看上去那么简单。
傅童道，“我们是来调查近来张府最近发生的怪事的。”
摇椅上的人听了这话沉默着，眼睛看着虚空不知在想什么。
那女子也不置可否，良久开口，“跟我来吧。”她翩然起身，径直走到不远处的石桌，率先坐下，颔首示意他们落座，又命人给几人看茶。
“奴家林芊芊。”林芊芊顿了顿，接过侍女递来的茶杯，噙了一口热茶，“各位有什么要问的就现在问吧。”
“过阵子府上举行家宴，奴家就没空闲时间招待各位了。”
“我们听闻府上异事频频。”傅童也接过茶盏，端在指尖没喝，“具体是什么的怪事？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的呢？”
“怪事？”林芊芊小声反问了一声，轻轻笑了下，喃喃自语，“我看是凶事还差不多。”
“从一年前开始，就有不少和张家熟识的女子离奇身亡，或忽然间七窍流血，或感到身体千万只蚂蚁啃噬，有甚者青天白日直接在市井中爆体而亡，血流成河，让人胆寒发竖。”
她语气没有波澜，可傅童能从那语句中看到那些无辜女子的惨况。
“熟识？”她不解，“是怎样的熟识法？亲戚？好友？抑或是其他的。”
林芊芊明显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五官痛苦的皱作一团，身体也微微颤抖，侍女替她斟上一杯热茶，她就着侍女的手喝下，渐渐归于平静，缓过神来。
傅童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正惊疑不定，又听见她继续说了下去。
林芊芊胸腔微微起伏，语气嫌恶，“她们是予安……”她顿了顿，“张予安的红颜知己。”
说完，林芊芊垂眸，噙了一口茶。
“张予安？”萧肖摸了摸下巴，好像从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半响，他打了个响指，“张晋的那个大儿子。”他在和张近闲聊的时候听他抱怨过这个遛鸡斗狗、不学无术的儿子。
沈初絮又问了它那些姑娘出事的时间，地点，还有身份。
林芊芊又回到初见那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模样，眼睛看着虚空，啄着茶，不急不缓的回答了。
……这茶有这么好喝吗。
见她从落座开始就不停的喝茶，傅童心下疑惑。在这守卫森严的别苑、三人都默契的没有碰这茶水。茶盏里的茶汤色清亮，茶香四溢，连不懂行的人都能看出这是上好的茶。
傅童将茶盏端到鼻息下，细细闻了闻，因为母亲是炼丹师的缘故她对药草比旁人多几分了解，嗅到这茶里面确实添加了些其他东西，不过也只是些凝神定气的药草罢了。
她放下茶杯，疑窦未减。
下一瞬她的视线又被一旁侍候的侍女吸引，这倒是她进府以来看到的第一个侍女。莫约是林芊芊出嫁自带的，两人间流淌着经年累月形成的默契，小侍女像照顾婴孩一样熨贴看顾林芊芊，换茶、擦嘴、摇扇，常常不用林芊芊开口，只一个眼神小侍女就先一步做了。
按理说女主人依赖从小陪伴自己的侍女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傅童就感觉莫名的违和。
她眯起眼睛，眼神落在给林芊芊擦拭吃糕点手的小侍女背上。
要非说异于常人的地方……她觉着这侍女比一般人丑算不算？
倒不是她以貌取人，只是这人长着一张极其平整的大饼脸，脸上喇出两条小缝，黑油油的瞳仁在夹缝中艰难转动，面皮青白没有一丝血色，不像是活人，像是披着人皮画上五官来索命的人皮鬼。
傅童目光灼灼，沈初絮注意到她的异常，顺着她的视线去看，待看清那人后眉心微蹙起。
只一个照面，沈初絮就从她身上感受到了同为修仙者的气息。
进来这么久了她们都没有察觉到，可见这人身上带着能遮掩气息的法器。
妖族功法与人族不同，鲛人器官灵敏，对灵力的把控更是与生俱来，这也让他比常人对灵力的波动更为敏锐。
这个侍女大致到了金丹境，气息平稳，金丹圆润，在凡人间也算得上首屈一指的高手了，林芊芊是否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若不知，那她蜗居在此的目的又是什么？
该问的话也都问了，傅童在桌下一脚踩到萧肖鞋面上，制止他的口若悬河，萧肖痛的龇牙咧嘴，哀哀地瞪她。
“张夫人，我们该问的都问完了。”沈初絮起身，一拱手，“我们就先走了，若是后续还有需要你帮助的地方，还请行个方便。”
“一点小事罢了。”林芊芊也站起身来，颔首示好，她与萧肖聊的颇投缘，很是向往他口中那种一人一剑走天涯的生活，态度松缓不少，“我与三位年纪相仿，虽然占着长者的身份，但也并不磊落，各位叫我芊芊就好。”
萧肖爽朗大笑，“好说，好说。”与林芊芊告别后，从小苑出来，三人走在花园的青石阶梯上，傅童佩服的看着萧肖，语怀震惊，“从前知道你健谈，但没想到你这么能说惯道，这随便来个人你都能给人家聊成兄弟。”
“嘿嘿，那是。”得了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萧肖蹬鼻子上脸，“我就说咱们这个团队不能少了我吧。”
“行了，行了。”傅童推搡他一下，瞄了沈初絮一眼，他垂着眼眸立在一边深思着什么。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她看向沈初絮，他此刻也回过神来了，沉吟片刻，“我们再去厨房和张予安那里看看。”
他见萧肖目光发亮，跃跃欲试，抢先出口，“我也傅童去厨房，萧肖你去见见张公子。”他拍拍他的肩膀，“你最是能说会道，套话这事交给你我们最放心。”
果然此话一出，萧肖当即久没原则了，迫不及待出发，乐呵呵的去找张予安了。
“话说，”傅童与沈初絮并肩而行，跟着他走，不解地问，“我们为什么要去厨房调查啊。”
沈初絮侧眸看她，看她蹦蹦跳跳，怕她跟不上，放慢了脚步，“我偶尔听府里下人闲聊，张府服侍的人来来去去，换了又换，但厨房里的厨娘和帮手从一始终，都是看着张晋长大的老人，所以我想她们可能会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
傅童点点头，绝对他说的很有道理，又把林芊芊侍女的怪事和他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