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徒弟相认的第一天，尴尬。

长域走过上千年的岁月，从前时隔十几年便复活的时候，他也常常偶遇故人，经常面对“物是人非”，原本也能应对自如。

但是这次隔了两百年。

“两百多年，沧海桑田，够普通人轮回两世了，我能跟他说什么呢？”

长域侧头对小菇君道：“说‘几年不见，都长得一表人才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这种？”

小菇君盘腿坐在冰窟角落，一块光滑的冰块上，点头道：“他小时候你确实抱过他。”

“……那不一样。”

长域往后一仰，倒在冰面上，看着头顶针状的冰柱：“他只是看起来二十出头，又不是真的二十出头。两百多岁，已经是不折不扣的老家伙了。”

小菇君说：“修道者的寿命，大概也就这么长。”

长域没有说话，他不太想谈论有关寿命的话题，尤其是久别重逢的时候。

冰窟内安静了一会儿。

长域忽然一跃而起，问小菇君：“我从前收藏的那些雪莲呢？你吃光没有？”

小菇君摇头：“那是仙主的补药，我不吃。”

“我又用不了多少，都是留给你们吃着玩玩，固本培元的，不用节省。”

长域在冰窟角落里翻出十几朵雪莲，给小菇君抓了一把，自己留两朵，剩下都给方停归。

“你本体是蘑菇，可以直接吸收雪莲的养分，当零嘴吃也行。”

长域把自己那两朵雪莲塞进嘴里，两三口吞下肚，感觉经脉一寸寸灼烧起来，灵力涌动：“我给我徒弟炼些丹药，助他一臂之力。”

说罢，他手指收拢，将雪莲碾成汁液，装进一个小瓷瓶里。接着右手手腕一翻，掌心业火幽幽燃烧起来。

小菇君望着他的手掌，欲言又止，止又欲言：“仙主，你的经脉……”

“小问题，不打紧——”

“师尊！”

冰窟洞口忽然传来一声轻喝，是方停归提着几盏夜明灯盏来了。他闪身来到长域身前，伸手盖住后者掌心业火。

“你受伤了，少动灵力。”

长域侧首，看到他长眉轻压，眼角锐利，就像一把小刃轻轻触到自己的皮肤，心下泛起一阵异样感。

说话就说话，贴上来做什么？

长域接过方停归手中的夜明灯盏，隔在两人之间：“突然想起自己有些收藏，年月太久药力消退，不如处理掉。”

方停归眸色微动，道：“不用费劲炼丹，我手里存了不少。”

“别人炼的丹药和我炼的不能比。”

长域就像从前带徒弟时一样，嘴上说着话，手上还做着事。

他走到冰窟的各个角落，把夜明灯盏挂上去：“你师尊我别的不行，乱七八糟的手艺特别多，左右都是好材料，吃不死你。”

方停归垂眸，黯黯地收回手掌：“不敢让师尊费力，劳心伤身。”

“我怕什么伤身啊。”

长域哈哈一笑，侧头对小菇君说：“你说是不是，我有用不完的时间，大不了多养几年，总能养好的。”

小菇君点头：“仙主说得对。”

长域经过方停归身边时，抬手拍了拍徒弟的肩膀：“而且我可是你的师尊。等你飞升成仙，我一碰到麻烦，就报出你的名字，谁敢不敬三分？谁能逼我出手，损害自己的身体？

“只是如今你大业将成，我这个做师尊的，从前没帮到你什么，如今为你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方停归侧身，神色认真：“师尊为我做了许多，我一辈子都还不完。”

长域仰头笑起来，脖颈扬起一道优美的弧度，仿若振翅高飞的白鸽。

“是啊，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不败剑圣’的第一部剑法，也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你如今功成名就，还记得这些事情，也不枉我疼你一场。”

“……师尊启蒙之恩，徒儿不敢相忘。”

长域将装有雪莲汁液的瓷瓶，一把塞进方停归怀里：“既然你如此懂事，我也懒得费功夫了，直接喝掉，药力也差不了多少。”

“师尊……”

“我这边不缺什么了，你不是有大事要做？忙你的去。”

长域转头对小菇君道：“你吸收得怎么样？我来给你护法。”

“感觉差不多……好，多谢仙主。”

方停归握着那小瓷瓶，孤零零地站在冰窟洞口附近。薄薄的雪雾弥散开来，他望着雪雾中紧挨在一起，低声说话的两人，指节用力到一寸寸发白。

他转身离开，腰间长穗微微晃动，他于是伸手覆住，默不作声地走出冰窟。

在他身后，长域淡淡收回视线，专心替小菇君护法。

运转了几个周天，小菇君体内的灵气便吸收得差不多了，他慢慢睁开眼，才发现冰窟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方停归呢——仙主，你不跟他多说几句话吗？”

长域伸手拨了拨夜明灯盏下的冰蓝长穗，只说：“我们师徒相见，该说的已经说了，不该说的不必说，会动摇他的道心。”

“他身为魔族，师承仙道，道心应该很稳固吧？至少比我稳固。”

长域笑弹小菇君额头：“你这小蘑菇，每日有露水吃、能晒太阳就满足了，道心浅薄得很，风一吹就乱摇。”

白发少年抿嘴一笑，侧头蹭蹭长域掌心：“能长长久久地追随仙主，我也很满足。”